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
重来也是无用

【辛鳍辛】回到人间

#私设如山 ooc预警

#尽力甜了


王宽这辈子就没见元仲辛急成那样过。


那日祁川寨祭祀,衙内领着没藏宝历的军队赶到的时候不算晚。丁二自以为能掌控全局,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拔了剑就去刺已经精疲力竭的元伯鳍,等元仲辛等人拼杀完眼前的敌人回头看时,元伯鳍已经仰面砸到地上,胸前剑伤深可见骨,等元仲辛跑回元伯鳍身边,半扶着他起身时,元伯鳍话都已经说不连续了,每张一次嘴,混着内脏碎片的血直往外冒。


再后来,元仲辛提了剑就要杀米禽牧北。米禽牧北是此次和谈使臣,在大宋不得有失,赵简同行,当即要阻他,他用剑尖抵住米禽牧北的脖颈,一字一字从嗓子里往外蹦,嘶哑得很,“米禽牧北杀了我哥。”倒是一副全然不管不顾的样子了。


幸而有衙内那句“把伤员先全部搬去军医院,剩下的战场交给我们。”赵简挟着米禽牧北,衙内则带兵列成一条封锁线,将夏军隔开,身后部分士兵依言下马,照着没藏宝历的吩咐将部分马匹让出,七斋以及方才战场过后剩余的人开始搜寻伤者并带往军医院。元仲辛才听了衙内这句话就丢了剑抱起他哥,把一个士兵强拽下来蹬上马一路飚到了军医院。


元仲辛疾驰到军医院前,下马的时候几乎是滚着下来的,也是万幸,元伯鳍被送到军医院时还剩口气,解了盔甲,白色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胸腹间数道刀伤,更棘手的是胸前插的两支断箭,先前中箭时,为了不妨碍搏杀,元伯鳍径直将剑身掰断,留在外头的剑身不足一尺,很难直接拔出,而元伯鳍本就失血过多,若是拔出箭时没法及时止住血,这最后一口气怕也撑不住了。


饶是军医院的军医见得多了伤员,这般伤势还是让他倒吸了口凉气,再看到伤者是谁时,抬担架的手都差点没握稳,皱紧了眉头“怎么会是元将军!”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不慢,已经打着手势吩咐将止血消炎等药品送进急救的地方了。


进急救那间屋子前,军医急急打量了一眼元仲辛,也顾不上这人为什么这般面生又未着军袍,只飞快地说了一句“且在外面候着,一会儿会有人找你填折伤簿。”


元仲辛被呵止进屋后,好半天杵在门前,死死地盯着那道隔风的帘子,无知无觉似的。边境多风沙,那帘子做得厚重的很,不肯由着风掀开给他看那么一眼。直到身后听得一人说“麻烦过来填一下簿子。”


来找他登记的人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一板一眼地问:“请问你和元伯鳍将军是什么关系。”若是军队领着回来的大批伤者,登记也不急在一时,可此人分明不像是军队中人,就少不得过一下流程了。说话之间,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蓝衣公子,他实在不像是战场上的人,若不是衣袍血迹尤新,身上还有几处刀剑伤,很难把他同战场硝烟联想到一块。


元仲辛听得“元伯鳍”三个字,那仿佛木了的眼珠子才带了丝活气,出声答道:“我叫元仲辛,元伯鳍是我兄长。”说着翻遍了全身才勉强找到一个秘阁的腰牌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随即他愣住了,因为秘阁已经散了,但他仍是把腰牌推了出去,“秘阁不显于世,若是不信,等元伯鳍将军醒来,你可以找他核实。”又补道,“伤者不止元伯鳍将军一个,如今也在前往军医院的路上,麻烦你吩咐军医多做些准备。”说完这些,元仲辛侧过身继续盯着那间急救的屋子,不再言语了。


那段时间感觉比一万年还要长,元仲辛只感觉自己也快要站不住了,浑身又软又沉,使不上劲来,手脚皆是冰凉,他用右手扣着一旁的墙才勉力不倒下去,左手死攥着脖子上的狼牙项链,项链被他整日摩挲着,棱角处已经极光滑了,所以没有划开他的手掌,只在他手心里窝了很深一道印子,像是下一秒就要融进他的骨肉里。


人间多疾苦,他看惯了,觉得神不救世人,鬼蜮亦比不上人心,祈愿鬼神之流,不过是懦弱者的无用挣扎。但如今,他头一次对鬼神抱有这么殷切的期待,他想,怎样都好,让元伯鳍活着。


七斋的人骑马载着伤者,这会儿也赶到了军医院,把人卸下来帮忙搬进去后,又赶忙去找元仲辛,等见着他倚在墙上魂不守舍的样子,都呐呐不敢做声,还是赵简咬了咬牙走上前去问他:“元将军现在情况怎么样,有什么我们现在可以帮忙的?”又说,“我从赵王府调了辆马车,再过阵子应该就能到。”元仲辛听了,神色微微一动,但紧接着沉寂了下去,沉默着点了点头。


元仲辛觉得自己的口鼻被浸在水中,憋着一口漫长的气,而这口气终究会有用尽的时候,他不知道尽头是窒息还是救赎,他自顾自封闭了五感,等一个宣判。他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那道帘子,好像这么盯着,就能留住人似的。马车是载人回邠州治疗,还是送遗体回去安葬,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就要知道了。


阎王爷可能也没见着血气这么重的煞星,这一犹豫要不要收就又给捞回人间去了。元伯鳍自昏迷之后就沉睡不醒,大有前半辈子太操劳,打算就这么一睡三十年的意思。但昏迷不醒说着好听,医师那句若是三日内不醒就永远醒不过来了,硬生生把元仲辛刚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元仲辛本就经历了一番战场厮杀,身上负了些伤,又带着人长驰到军医院,已经算是强弓之末了,但这句话又给他把吐出的那口气强行续上了。


元仲辛看着元伯鳍被运上马车,把自己从墙上摘下来跟了出去,只是也算是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没硬要驾车,而是和元伯鳍一道坐进了马车里,这一路他半扶着元伯鳍枕在自己腿上,有一阵子感觉自己睡着了会儿,但耳边不时还回荡着那阵战场的厮杀声,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意识昏昏沉沉的,直到马车停下来,他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来,已经忘记怎么哭了。


元伯鳍被安置到厢房中后,元仲辛找仆从帮他拿了件衣服,他觉得自己身上血腥味重,怕扰了元伯鳍。此后午间晚间,他都没怎么吃东西,勉强喝了点水,给元伯鳍换了身衣服,元伯鳍牙关紧咬着,喂不进水,他强行用舌头叩开牙关灌进去的,好一阵子,他搬了张椅子在床头,趴在元伯鳍身边,想说点什么,但脑子里已经一片浆糊,他用毛巾沾了水去擦元伯鳍脸上的血迹。


元仲辛想,求求你醒过来,我在这世上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但他亲眼见着元伯鳍握着米禽牧北的手把剑捅进身体里,在那一刻他忽然想,我想让他留在人间是不是太一厢情愿太任性了,他低头看着元伯鳍,握着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祈祷似的说道,“可是,没有你我就没有家了,哥。”


第一天晚上,王宽和小景回开封说明情况,也算是作证,怕只一人无法取信;衙内同没藏宝历交涉,又谈了些商队的事宜,很晚还没回府;薛映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一时也无法下地;赵王爷病重,赵简得替他起草文书呈报陛下,也是分身乏术,但仍选了两个信得过的侍卫守在元伯鳍那间屋子前,任他差遣,或在需要时能很快知会到她,元仲辛应承下来。


人定时,赵简听说他还没休息,也过来劝过他,元仲辛只说元伯鳍没醒他也睡不了,梁竹倒是干脆,怕他撑不住,想直接手刀打晕,他留了一句“我自己知道分寸,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算是给他们做了保证。


再之后他又喂了两次水,屋子中只点了元伯鳍床头那盏烛火,元仲辛去倒水时光线昏暗得很,脚下绊到东西直接跪了下去,缓了一下起身时只觉天昏地旋,视野大半部分被黑斑遮蔽着,扶着桌沿歇了下,脚下还是发软得紧,他拉开了门,对门口的侍卫说,“能不能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哥,我睡一会儿,他要是醒了请立刻叫我。”


元仲辛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他不想教他哥醒来反过来还要担心他。可能睡了有两三个时辰,梦里什么都有,乱七八糟揉作一团,醒来却是什么都记不清了,他揉着快要炸裂的头撑着床起身,听得有人说“慢些起身,元将军还没醒。”


元伯鳍转醒是在第二日午后了。元仲辛还守在他床前,忽见他手指动了动,猛地弹起来,确认不是幻觉之后,立刻知会了门口守卫,唤医师过来,他坐回床前,看着元伯鳍的睫毛轻颤了下。元伯鳍缓缓睁开眼,一块阴影落了下来,把他同外面刺眼的光线隔开,他眨了眨眼,目光上移,他家二公子把手停在他头上方一点,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看见元仲辛眼眶刷地就红了,很仓皇又欣喜地喊了声“哥”,眼泪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元伯鳍牵了牵嘴角说了句话,很轻,他躺了好几日一下子声带还没恢复,发不出声音,元仲辛却读出来了,他说,“没事了,不哭。”


医师很快到了,一起的还有赵简薛映他们,连同处理完事情赶回来的衙内和赵王府的人,元仲辛侧身后退了几步给医师让了位,积累了几天的疲惫感一齐涌上来,他感觉自己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元仲辛回头看了看,医师还得检查挺久的,他走出门,想着今天的太阳真是刺眼,他眨了眨眼,眼泪就无声无息地蜿蜒而下了。


元伯鳍醒后,在赵王府又休息了几日后,和元仲辛启程回开封,毕竟这些日子已经很麻烦赵王爷他们了,不好再多叨扰,而赵王爷等见他们去意已决,元伯鳍伤势也逐渐稳定,就送他们出了城。


元仲辛在外面赶着马车,一面和车里的元伯鳍搭话,他刻意地避开了祁川寨,避开了他那个几乎等同于自杀的行为,用很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他哥:“哥,回开封之后有什么打算?”


“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回开封陪你,好不好?”


元仲辛轻轻地嗯了一声。


自杀这件事元仲辛不戳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理解不代表他不介意。往些时候,他也不是没跟他哥怄过气,多半是觉得他哥做得不对,要是他哥占理他怄气那不是上赶着找抽吗,但他也心知很多事元伯鳍的出发点也不过是为他好,所以说开了之后,这种怄气约莫是两根糖葫芦就能解决的事。但这次不一样,甭管他哥占着什么理,是不是差点想丢下他一个人?是!完事了,这个理他占定了,气也生的非常有理有据,哄不好那种。


元伯鳍也在他那话唠弟弟这日里异常精简的话语里察觉了不对,用他们俩十来年的相处经验琢磨了一下,哪还不知道为什么,又站在元仲辛的角度想了想,头一次觉得自己理亏得厉害,又心疼又好笑地把气受了。


元仲辛此人非常拎得清,除了在涉及到他哥的事情上,其余时候,压根不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只在能作的人面前作,而往常一个眼神就能让元仲辛收了心的元伯鳍,现在也被归为能作这一挂的了,问就是非常嚣张,随时能上天那种。


例如刚回府时,元伯鳍被元仲辛扶着回了房,本来还想跟着他把拿回来的一应事物收拾一下,元仲辛当即撂了狠话“伤好之前你敢下床试试”,元伯鳍还没被自己弟弟这么放过狠话,新鲜的很,躺床上捧着被子看元仲辛屋里屋外的忙活;又或者现在,元仲辛拿着他的佩剑,用布沾了鷿鷈膏就往剑身上使劲擦,元伯鳍看不下去了,“我的佩剑我来吧,划痕多的是,你这不小心就划手了。”元仲辛就瞪他一眼,“来什么来,佩剑划痕多你心疼啊,你自己瞧瞧你身上,刀剑伤怕是比划痕还多,你怎么不心疼心疼自己”;又或者,灶房里煲了药,元仲辛记着时间窝在门口的椅子上用蝴蝶刀在一小块木头上毫无章法地划拉来划拉去,元伯鳍看了好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纳罕道:“仲辛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元仲辛抬头看了他一眼,瞎话张口就来,“绣花。”元伯鳍意会了下那个眼神,自动解读——这个木块还有个别名,叫元伯鳍。


这日子其实同往年两人在开封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只除了灶房里散不去的草药苦味。元仲辛终归是担心元伯鳍的伤势,打算在元伯鳍里屋长凳上凑合睡几晚,元伯鳍嫌凳子硌得慌,让他上床睡,他又怕自己睡姿不好压着他哥的伤口,最后中和了一下,从偏房另挪了张床来,元伯鳍说常年驻军边境习惯了有光入睡,又在中间的桌台上放了一小节烛台点着。


直到那日梁竹从邠州回来,叩响了元府的门。元府门一开,果然,是元仲辛这个炸毛小鬼。


梁竹上上下下打量了元仲辛一番,挺好的,没在赵王府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于是边走进去边问:“你哥呢?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屋里躺着,死不了,还凑合。”埋汰的语气一览无余。


梁竹一挑眉,“你哥还没醒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幅德行,不知道是谁……”


“梁竹你是不是专程来打架的!”元仲辛赶在梁竹把话说完之前怼了回去,他哥是伤了可内力不减,院子里的对话他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梁竹哂道:“你打得过我?”


“在别的地方打不过,在元府可说不准。”


“拿你哥狐假虎威?”


“不敢当。”


这嘴一路拌到了元伯鳍屋前,到底是怕梁竹有什么正经事要商量,不方便,他没跟着一起进屋,到隔壁看药煲得怎么样了。


梁竹进屋,一眼望见了里屋的床和床上的人,四处打量了一番,“元仲辛这小子照顾人还可以啊。”


床上那人微微笑了下表示认同,用手比了比床边的椅子,“梁教头来了,坐。”


“你这伤到现在还下不了床?要不要我让太医给你看看?”


元伯鳍摆了摆手,“不用。”手肘向屋外点了点,眼底露了点笑意,“奉命下不了床。”这映着外面那句“元伯鳍你不许给我下床。”


梁竹倒吸了一口气,“这小子这么嚣张你不管管?”元伯鳍歪头笑了笑,“还好吧。”


在这一刻,梁竹突然福至心灵,元仲辛才不是到他哥这才乖觉,分明是被他哥一手宠成小魔头的吧!我多余说这个。梁竹在心里念叨。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这伤起码得修养半年,不然落下旧疾有你好受,朝廷那边陆观年出京之前也怕东窗事发,把事情都扛下来了,只是你还是少不了被朝廷见疑,重返边关也是要三年五载之后的事了。”


元伯鳍摇了摇头:“不回去了,我在边关的时候,手下培养了几个人,都有领军之能,如今也是他们施展的时候了,我在开封混个闲职就好。说不定是梁教头手底下的差事,还要请梁教头多关照了。”


梁教头朝他翻了个白眼:“我没有武功比我还高,一言不合就手刀绑人的麾下。”又从怀里掏了把蝴蝶刀,“你托我去城东打铁铺拿的,是用来哄你弟弟的吧。”


元伯鳍接过,点了点头:“多谢梁教头。”


梁教头摆了摆手,看了看窗外,灶房里药味重,元仲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来,盘腿蹲在院里的台阶上,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散德行,“你弟弟……也挺不容易的,你已经死过一回了,之后的日子,为自己而活着吧。”


元伯鳍叛宋一事除了米禽牧北,就只剩元伯鳍主动告知的元仲辛和梁竹了,换而言之,其实这场天大的闹剧在陆观年死后已经收了尾,没有什么奸细,九千人不过是断指求生的大宋手下轻描淡写的弃子,那不顾一切也要追求的真相简洁明了,却也极端残忍,那是多少条生命,多少日夜朝夕相处的战友。他先前出离愤怒,但陆观年所做并无半点私因,至后来陆观年死了,他心知,无论再怎么挣扎,也就到此为止了,时代滚滚而前,而他昔日的遭遇已成心魔,将他困毙在此,一叶障目。


元伯鳍以前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天高不可畏,提一柄剑就可以斩天下不平事,后来遇见诸多困境,仍以为事在人为,此心弥坚,而今驻足,回头看,只觉得这几年恍惚黄粱一梦,一场闹剧;往前看,又觉得实在了无生趣,不如陪那些英魂一道长眠于此,只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思虑周全了,却没想过自己会给元仲辛带来那么大的影响,他以为他身边已经有了很多朋友,他不在也没什么关系了。


边军战神元伯鳍能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元伯鳍只是一个无趣的哥哥,有很多的私心,也揣着一点不为世俗所容的歪念。战神为九千人而活,也在一切水落石出后在祁川寨陪着那些人继续长眠,元伯鳍在不在其实无关紧要,但是,他想,我也愿意为了一个人而活着。


元伯鳍笑笑:“会的,倒是你,虽然陆观年把大半责任扛了,但你出来举证,身为禁军教头擅自离京,朝廷总归要表态,这次算是我连累你了。”


梁竹嗤笑一声起身:“祁川寨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谈不上连累,真要算,就算我还你替我挡箭的人情吧。”又说,“你在赵王府时就托我递了信上去,说想在京城挂个闲职,平日里倒不见你对就职这么急迫,旨意应该过两天就到,在这之前,你还是想想怎么哄好你家二公子吧。”


梁竹平日里见元伯鳍油盐不进,四平八稳,能看到他也头疼这么一回,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末了一锤定音,“该。”


元仲辛意思意思送梁竹出了元府门口,又拿了药进屋给元伯鳍,突然听得元伯鳍道:“仲辛,我先前一只脚踏在鬼门关上,想到一件事,突然就不想死了,你知道是什么吗?”


元仲辛还在赌气,又听得“鬼门关”三个字,回想起了军医院那时的感受,心里闷得慌,胡乱应道“总不能是想着还没娶哪家姑娘过门,不甘心吧?”


元伯鳍噙了点笑说:“差不多,想起你说‘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既答应了给你一个家,怎么好爽约,就上来了。”


元仲辛先是有点感动,忽然狐疑地瞅了瞅元伯鳍,疑心自己心思不正所以听什么都有鬼,“这算是差不多?”


元伯鳍笑意不减,也不解释,反问道:“不算吗?”


元仲辛哪里招架得住他哥对他这么温温和和又掺着戏谑的笑意,败下阵来,“算算算。”


又过了两日,医生委婉地表示多下地走走有助于恢复之后,元仲辛才放了他哥下床。午后元伯鳍说要出去一趟,他也只是一句“反正到时候磕着碰着了疼的又不是我,腿长在元家大公子身上我哪里管得着”,这嘴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了好几天火气愣是还没消下去,但也知道这时候出门多半是什么要紧事,又补了句“要我跟着吗?”得了个否定回答之后怒翻一个白眼进屋去了,眼不见为净。


虽是这么说,元仲辛到底心下烦躁,往院子里一逛,说是修建花草,眼神一刻钟能往大门那瞄上三眼,也得亏这样,不然凭着元家二公子这剪子专往花上招呼的本事,院子里的花草能给他祸害齐全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元伯鳍推开门,就逮到了一个来不及收回的眼神,于是笑得更加深了,挥了挥手“仲辛过来。”元仲辛一个飞身已经落到他哥面前,从元伯鳍背着手的衣角下瞥见了和邠州时如出一辙的信封角,心里咯噔一下,“又干嘛?”后脚已经往后垫了一步,想着他要是再敢说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去边关述职,他可能得当场气傻,不知道现在把他佩剑丢掉还来不来得及。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正式地和你说下比较好,”元伯鳍右手举起那封信,“殿前司麾下神勇军都头,往后开封的日子,也请元家二公子多多指教啊。”


元仲辛愣在原地。原来那些自以为藏得密不透风的患得患失元伯鳍都知道,即使他从来不问为什么把床摆到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不问他为什么把他的佩剑放到自己的屋子,不问他为什么会在半夜大汗淋漓地惊醒,就像他知道夜里那盏一醒来就能看见彼此的灯是为谁而留,知道依着宋朝人事冗杂的流程这封就职信本不会这么快来,知道他所有默不作声的温柔和纵容。


元仲辛的心里曾经被焦虑和恐慌侵蚀出一块难以自愈的空洞,让他在每个看不见他哥的失神间控制不住地涌起失去他的恐慌,可能一封就职书补不全那块空洞,可往后还有那么漫长的时光,足以把曾经失了的诺,受过的创,好好捋一遍,说道一番。


元伯鳍又把另一只背着的手伸出来,是两根糖葫芦,少年将军蹲下来,眼里盛着道不尽的温柔,他说“元家二公子,给个走后门的机会,收了这两根糖葫芦,不生气了好不好?”


元仲辛也不说话,接过一根,咬得嘎嘣脆,末了,剩下最后一个递到元伯鳍嘴边,元伯鳍嘴角扬了扬,就着他的手叼走了最后一颗,听得对面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尾音一扬,


“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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